38.中秋_世家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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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8.中秋

  还没等到季芳回建康,王敦反了。

  王敦以清君侧为名,于鄂州誓师起兵。消息传到建康,建康宫先乱了。

  自中原沉没,北人渡江以来,流民南下,往往依附大族,或归属豪强,成为豪门世家私养的僮客。朝廷建制,这些人仍然为豪门贵族家驱使,一不入朝廷编户,朝廷不能征收赋税,二不为朝廷服兵役,导致朝廷无税可收,无兵可用。而豪门贵姓则拥兵自重,如王氏家族,内控朝政,外掌重兵,时刻有篡夺之机,皇帝不能节制,深以为忧患。皇帝为了防备王敦作乱,一面拉拢利用江北流民将帅,一面试图收拢权力。立法令,严军备,征发贵族家私藏的客僮,具录名籍,并将这些征发来的兵僮训练为朝廷的常备军,以抗王敦。然而朝廷此举不得人心,那些依附贵族家的兵僮不愿意被征发,无人应征,豪强贵族也隐瞒人口,抗拒朝廷的政令。皇帝此举遭到众人一致的反抗,王敦趁势起兵。

  清君侧,自古打出这个旗号的,实际意思就是造反。王敦大军自武昌发,顺长江而下,直向建康,情势如火如荼。

  褚暨匆匆进宫。

  宫门外,王导带着王氏一族亲眷全跪着。王家兄弟子侄数十人全齐了,都穿了素服去了装饰,褚暨一眼看见他的侄女儿也在其中。王敦起兵造反,王氏一族自然脱不得干系,进宫来下跪。

  褚蹇的女儿嫁给王家的,褚暨一向又跟王导亲善,眼下非常关头,却哪敢理会他们,只装作不见,径自走过。

  王导得知有人向皇帝进言,要杀王氏,吓的魂飞魄散,急忙进宫求情。带着一大家子上下,在宫门外跪了一日了,没得到皇帝的召见,早已经心如火燎,此时见褚暨,如逢救星,连忙牵了他衣袖求道:“茂华,咱们是世交,又是亲家,我一家几百口的性命今天就寄托在你身上了啊,你可一定要在皇上面前替我们求求情,千万别让皇上听从那小人的谗言啊。”

  褚暨因那宦官在身边,不好还要让皇帝怀疑,哪敢跟他拉扯,用手去推他袖。王导也是乱了方寸了,以为他是在拒绝自己,死攥着他,还在说好话恳求不止,褚暨头大,严肃制止道:“王司空。”

  褚暨顾不得解释许多,撇开他手,快速离开,跟着宦官进了殿内。

  他兄弟褚蹇竟也在。

  谁能抵抗王敦?

  这个问题各有说辞,然而谁也提不出明确的答案来。到现在为止,王敦已经发兵好几日了,没有听到有勤王的力量,甚至朝廷里,除了皇帝的心腹,也没有几个谴责王敦的声音。前日早朝之上,甚至有人开始谴责刁刘等人,认为皇帝信重“小人”,才使得王敦起兵。甚至而明目张胆的替王敦说话,说大将军起兵并不是要造反,不是针对皇上,只是针对刁刘,建议皇帝不要紧张。皇帝已经怄出血了,朝臣里,有人建议他杀刁刘,像王敦言和,他的心腹这里却建议他杀掉王氏及朝中暗助王敦的背心离德者,防止他们跟王敦里应外合。

  褚暨早已经看出皇帝的孤立,王敦这次起兵,几乎是得到豪门贵族上下一致支持的,没有人站在皇帝这边,皇帝手中无兵,这仗根本就没法打。然而这话他说不出口,这话说出来,就显得太不忠了,分明是劝皇帝投降叛臣。

  褚暨没做声,皇帝让褚蹇领一支军去抗击王敦,他也没有反对。直至刁协告皇帝王司空同王大将军暗中书信往来,褚暨听着苗头不好,怒斥道:“胡说八道,王敦作乱,与王司空何干?若无真凭实据,何来栽赃陷害,你这话分明欲陷皇上于不义之地,其心歹毒!”

  刁协并不虚他,针锋相对,冷冷道:“都是自己人,褚令又何必这般装模作样,我是不是忠心,苍天可鉴,皇上自然也能明察,褚令恐怕就难说的很了。王氏兄弟用得着我来栽赃陷害吗?我为皇上不惜性命,还怕你威胁不成?”

  褚暨也冷笑道:“就凭你这样的命,死一百个也不足惜,就怕你自己寻死,却带累皇上。诛你九族都不够偿。”

  刁协怒道:“你!”

  褚蹇看他二人吵起来,连忙劝阻。

  褚暨的态度很坚决。王敦已经造反,杀了王导也于事无补,不但会引起朝臣们恐慌,将大家都推到司马家的对立面,还会损失一个制约王敦的力量。除非能打败王敦,否则这是个绝对的馊主意。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打败叛军,因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,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争取其他各家族的中立。王敦打的旗号是清君侧,他未必真敢造反。

  褚暨意在让皇帝同王敦求和,然而并不成功,皇帝显然并不想这么做。

  然而也没有说话。

  王导入宫请罪,交出了符节,官印。因朝中不能无人,因此皇帝宣褚暨入宫觐见,升任他为侍中,暂时掌管中书台的事。这个关头,接任这个职位,无疑是顶着刀枪,然而褚暨无法拒绝。

  出了宫,褚暨就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,巨大而无形的压力直朝身上压上来,压的人步子沉重。王家人还跪在宫门外,王导见了他又连忙拉住,问他有没有向皇帝求情。褚暨面对这老友,仍然是不敢与之牵扯,迅速避开他走了。

  是夜,褚家兄弟俩也在商议,都感觉眼前的情况很危急。王敦进入建康是不可避免的了,以褚家兄弟现在受信重的程度,到时候一定会发生冲突,王敦一定不能容忍褚暨执掌中书的。

  褚暨道:“咱们兄弟俩,总有一个要担当大事。我现在的处地,必定会遭到王氏兄弟的嫉恨,恐难保全。你却还能周旋,迎战之事,只可尽力,不可以卵击石。不论我这里怎样,你还是要同王家修好,这才是褚家的保全之道。”

  褚家兄弟在这些事情上自来的默契,褚蹇闻兄长此言也只道:“阿兄放心,我心中自然有分寸的。”

  两人又谈起王敦这次起兵。

  都不看好。

  他要攻入建康容易,想留在建康就难了。褚暨和褚蹇都认为王敦并不具有废帝称王的实力。“可比得当年司马懿吗?”“比不得。”褚暨认为:“还差的远。”

  既然不具备废帝称王的实力,却已显乱臣贼子之态,褚暨认为他在京中呆不长,恐怕还是要回地方去的,以他现在的实力,肯定无法控制建康,回到地方,凭借强兵遥制朝廷才是明智之举。不过话说回来,这样的话,时局只是动荡一番,还是要回到王氏兄弟手里。

  眼下看来,没有任何一个大家族的实力可以单独和王氏相抗衡的。

  皇上这一步还是走的太过草率。

  王敦的大军顺流而下,直扑建康城外石头城,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挡。皇帝派周札带兵去河桥迎战,周札却打开了城门,放王敦大军进入石头城。

  褚蹇领的这一支于是也没什么可抵抗的了,见那头已经进了城,也只得装没看见。敌军杀过来,仅仅派了一小支人马前去迎敌,只交锋一次便作势败退,佯装受伤,逃回家中养伤。

  战事一触即溃,败局已定,皇帝气的旧病复发,只以为王敦早入宫废帝了,心头一阵血涌,病的不省人事。

  皇帝寝宫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,是许久不透风的缘故。褚暨低首走进去,一路没有半点声响,下跪,请安的动作做完,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,气息奄奄发问道:“王敦到哪里了?他入宫了吗?他带了多少人?”

  褚暨低声道:“他没有入宫。”

  皇帝绝望的面容上透出一丝缥缈的喜色,仿佛回光返照:“为何?他不是已经攻下石头了吗?难道受阻了?”

  褚暨道:“刁协死了。”

  皇帝愣了半晌,噗的一口血喷出来,掐着褚暨胳膊肉,咬牙切齿怒道:“你们!你们都告诉朕,王大将军是忠臣!让朕信任他,信任他,现在他起兵造反,要杀死朕的肱骨心腹,要胁迫天子,你们还说他是忠臣,还要朕信任他!朕信任他,放纵他,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!现在你们还在这里欺骗朕!”

  褚暨道:“王敦的大军进入建康已无障碍,却到现在也没有行动,无非是顾忌皇上,不敢轻易冒进。他既自称是清君侧,现在君侧已清,皇上应当召见他,表彰他的功劳,为他加官晋爵。”

  皇帝道:“你信他真的只是清君侧?你信他真的是无意造反?”

  褚暨道:“不管他有意无意,皇上现在也只能安抚他,他事再做后计。”

  皇帝下诏召见王敦。

  君臣相见,王敦志得意满,颇有骄矜之色,司马睿依在病床,心怀忧愤不能发,当此无人,作势悲伤道:“朕承晋鼎,继国号,受命于危乱,以一布衣,薄德践祚,名依天命,实赖王氏。大将军若要此位,自当告朕,朕即当免冠去玺,归身琅琊,为将军让座。何必要劳师动众,大动干戈,涂炭无辜百姓呢。”

  王敦本还意态甚得,听到此话,顿时脸色大变,不敢再骄横,当即跪下请罪。再看这昏绰绰的宫殿,只感觉杀机四伏,危险重重,他进宫面圣,自然是孤身一人,没有带上武士去见君的道理,而这宫中却到处都是皇帝的人,轻易就能要了他的命。他想及此,再不敢在这里多呆,请完安就匆匆出宫去了。

  王敦不敢擅君,为树立威望,朝堂之上,又以太子无德为由,提出要废太子,被温峤出声辩驳,谓太子为孝。众人皆以为然,王敦遂不得废太子。

  王敦既掌朝政,朝中的人事任命,自然当大有大的变动,这个问题他不敢独自做决,亲自去拜访司空王导,询问王导的意见。王导既为王敦从兄,同出琅琊王氏一族,而且历来执掌中枢,朝廷大事悉由其出,德高望重,深受敬重。王敦为免遭乱臣贼子之讥,不敢擅自坐上朝廷第一人的位置,因此推崇王导。

  中书令这个位置事关机要,自然是要自家人坐才稳妥,只有其兄合适。

  王导近几日都在家,杀身之祸虽得免,然而他心中也并不轻松。王敦自进入建康以来的种种言行举止,他看在眼里,面上虽没有说什么,连废太子之事也没有表过态,但是心中也隐隐感觉这人野心有点太过,有些疏远之意了。

  起兵之事,王敦全未同他商议,尽管皇帝要对付王家。他心里也暗有支持王敦起兵之意,但是这样的大事,他竟然不询问自己的意思,显然是不信任自己,不把自己当回事。自己一家上下老小因为他险遭族诛,迫的进宫下跪,遭逢冷眼,颜面尽失,何曾受过这种屈辱,这人全不顾虑,现在进京了,又想利用自己去替他稳定时局,揽聚人心。

  同姓兄弟,自然要互相支持。他自然也是支持兄弟的,但是若让这人继续坐大,他日恐怕连自己也无力制约。

  王敦问道:“褚暨现在是中书令,这人素为海内名重,若改官易职,位处当高于此吧?否则难以使人心服,让他做三公怎么样?再领尚书之职当可。”

  王导默然,没有回答。

  王敦觑着他的意思:“若不可,让他做个仆射怎么样?”

  王导还是没做声。

  王敦道:“这帮人都是司马睿的亲信,如果不能任用他们,那就只好杀了他们了,否则一定会成为心腹大患。”

  王导还是没做声。

  王敦离去之后,王导起身离坐,心中骂道:“这个狂臣小子。”拂袖走了。

  褚暨心跳的很快,夜里从梦中醒来,不知为何,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
  他突然想起,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周玉了。玉儿,想起这个名字,他心口一阵暖,突然特别想看她。这些天因为朝中的事,他一直在各处奔波,不暇寝食,没有去看她。她现在在做什么呢?这会深夜,她应该在睡觉吧。

  还是跟玉儿在一起好,一个人在官署中,他感觉有些寂寞。他是时常感觉寂寞的,自从妻子离世之后,他就总是一个人过,有时候连说个话的人也没有。并不是找不到,而是总没有那种感觉,悲喜被锁在心中的一隅,冷暖寒凉都是一种秘密,不想跟任何人分享。直到见到玉儿,他好像是重活了一般。其实说不上是多爱,就是喜欢,轻松,他看到她,就想跟她说话,想跟她亲近,好像半生的沉重,一身的负担都卸下了。他原来不知道是为何,他现在知道了,因为她就是自己的沉重和负担。

  他曾经想,若是她死了倒也好了,她死了,现在也不用面对这样难堪的往事。可是如果她死了,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一个活着的周玉,一个美丽的周玉,那会是多么遗憾的事。或许到死他都只能带着这桩罪孽和歉疚离开。

  他坐在床上,感觉很奇怪,为什么会在这半夜里突然醒来,想起周玉呢,明明最近有很多烦心的事,可是他此时想,一件都想不起,只想起周玉。

  他想,他可能最近太累了。人总是留恋快乐,他太累了,就会想念一些快乐的东西。他在这个月色溶溶的夜晚,竹风寂静的时刻想起周玉,意外的想不起那些平日萦绕在他心头的挣扎。只是觉得这样很好,感激她还活着,感激上天把她送回他身边,感激他们还能再相见,不管这相见的方式是多么的难堪。

  她活着,他们重逢了,这是上苍,是命运给他最特别的恩慈和厚礼。

  月光照进窗户,他突然发现今夜的月光非常明亮,一想,原来快到中秋了。

  中秋,可爱的团圆夜啊。

  他睡不着觉,披了衫下床,走到门外。庭中树影婆娑,地上藻荇交横,月光如冰,夜凉如水。风吹透了衣服,他感觉心也好像被洗过一般的清新澄明。

  他突然生起了一个念头。

  他要去见她。

  去见她,告诉她,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,哪怕被她恨,被她责怪又怎么样呢?时间这样长,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补偿她,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寻求她的原谅。他要跟她说实话,以后就再也不用背负这样的歉疚。他的后半生还能有一个玉儿,多么幸福啊。

  他忍耐不住了,他现在就要去见她。现在去,明天一早再回来。

  褚暨也不惊动人,只叫下人备车,换了衣服,准备要出府去。刚到门外准备登车,突然有武士过来请:“大将军请褚令往帐中一叙。”

  褚暨看对方这全副武装的阵仗,感觉有些不太对,这大半夜的,突然请自己去叙什么。然而不能露怯,稍事犹豫了一下,他问道:“可否稍等片刻,容我回一封书信?”

  对方没有反对。

  褚暨回到卧房中,命小奴掌灯,拿起纸笔,他心情很沉闷,半天,不忍心下笔。

  他希望自己只是多虑。

  此番见王敦,生死难料。他知道王敦对他有杀心。王敦会放过她吗?他不敢保证,可他必须早做打算。

  为家人、为季芳打算。他将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。他斟酌言辞,写了一封书信,给褚蹇。

  他将信封好,交给小奴,道:“若是我一个时辰没回来,带这封信去,交给褚蹇。”

  小奴接了信,应道:“是。”

  褚暨换了身衣服,出了官署门,面色冷肃,向门前的武士道:“带我去见大将军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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