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2_权臣掌上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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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2

  “兄长。”

  在那双深邃润泽的眼瞳看来之前,她率先撇开视线,落在他的衣袖上。

  那是比雪还要白的绸,袖角处却绣着一些杏花。

  杏花红白夹杂,花瓣边缘带着红晕。

  美人含羞,春色无边。

  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十年前。

  二十四骨油纸伞下,少年冲她伸出手,嗓音淡得像一场梦,“可愿同我归家?”

  而她呆呆地,望他如染雾气的眼眸。

  白兰珠瞧着那人,亦是痴了。手腕上被银针刺入的剧痛,都变得迟缓。

  仙人若有模样,便是生成白雨渐这般了。

  “表哥。”她低唤。

  他却掠过她,连余光都没有停留一瞬。

  明明是多情的桃花眼,却过分冷漠阒黑。

  他望向白琴氏,里面既无温度,也无温情,“白蓁蓁,”说了一个名字,而后才接着往下说:

  “既然是我带回来的,便是我的人。白家的安危,不需一个女子背负。白家的荣华,也不需靠一个女子来挣。”

  他顿了顿,这才在白琴氏难看的脸色中,缓缓添上一句,“若是老夫人觉得,雨渐不配做这个家主,尽可以直说,雨渐随时退位让贤。”

  话音落地,众人呼吸一停。

  这位家主性子冷清又很少交际,不大理会白家大小事务。

  可他,是个极严肃、极守规矩之人。

  他说的话,从来没有人敢去忤逆。便是老夫人,都无法置喙。

  他这么说,就是执意要护着白蓁蓁了。

  白琴氏脸色铁青。

  白二娘对这个侄子向来是畏惧更多,连他正脸都不敢多看,嗫嚅道:“可……若是抗旨不遵,灾祸临头,又该如何是好?”

  白雨渐颔首:

  “姑母不必忧心,此事我来解决。”

  老夫人捂着胸口,艰难地喘了两口气,方才拄着拐杖蹒跚走近,“你亲自出面,到底太过招摇。朝廷那些人来得突然,说不定就是为了十六年前的旧事,冲着你来。

  万一,他们打的是赶尽杀绝的主意……在这个节骨眼上,绝不能出事!雨渐,你就听祖母一次。”

  她隐晦扫了一眼白雨渐身旁的少女。

  旧事?什么旧事?

  难道,这就是让兄长接连几日不归家的理由吗?

  白蓁蓁还在思索,白雨渐却不顾问话,扯了她的袖子就要离开。

  蓁蓁心中砰砰直跳,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走远。

  白琴氏气得狠了,拐杖敲击地面,“你……给我站住!莫非那些传闻是真的?你真要将她……?”

  收入房中?

  白雨渐脚步顿住,闻言皱眉,不解其意,阒黑的眸子依旧是冷的。

  “我带回来的人,自有我来看管。她的去留,就不劳您费心了。”

  蓁蓁脸有些发热。

  她低头,看着他拽住衣袖的手。

  白皙修长的手指泛着如玉的光泽。

  兄长不喜与人接触,自她长大之后,主动碰触便更是少有了。

  她藏在衣袖下面的手指用力地蜷缩起来。

  “表哥……”忽地,一声痴痴的呓语传来。

  白兰珠不知在雪中站了多久,她的手冻得通红,痴痴凝望着白衣男子。

  他却漠然走过,连脚步都没有放慢一瞬。

  身后一静,压抑的低泣声响起。

  过了垂花拱门,白雨渐便松开蓁蓁,孤身缓步往前。

  白蓁蓁落下半步,招来个下人,低声嘱咐将小秋救出。

  这才快步跟上男子的背影,循着他在雪地上踩出来的脚印,一步一步踩得不亦乐乎。

  “兄长外出这般久,是去办什么事情了吗?”

  “嗯。”

  简短的应声,便没了下文。

  他话少,很多时候都是她在一旁说,他静静地听。

  在他面前,蓁蓁真正的性子才稍微展露些许,也没问是什么事情。

  只露出一个笑,颊边梨涡浅浅,“兄长这次回来,可要尝尝我的手艺。”

  他依旧一声“嗯”,侧脸寡淡,似乎有心事。

  蓁蓁不以为意,央他去杏花院坐坐,得他点头,这就跑进灶房忙前忙后起来。

  她刚学会下厨,就迫不及待想给他露一手。

  她悟性好,学东西总是很快,简单的一道红烧鲤鱼,也能做的色香味俱全,不逊色外边的酒楼。

  白雨渐坐姿端正,仪态极佳,不似一介籍籍无名的郎中,倒似那簪缨世家的贵族公子。

  忽地,蓁蓁眉头微蹙,兄长抬袖之间,似乎有一股陌生的味道传来。

  那是一丝幽幽的,脂粉的香气。

  混杂在药香与松香之中,若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。

  白雨渐浅尝辄止,并不贪图口腹之欲。

  看了眼不知为何,忽然变得沉默的少女,他放下筷著,温声询问:

  “你的《难经》看得如何。”

  《难经》是一本中医著作,蓁蓁其他东西学的快,在医术上却一直没什么进益。

  她将书卷拿出,低头有些赧然:

  “看了大半,却多有不解,是蓁蓁愚笨。”

  白雨渐意味不明地扫她一眼:

  “为兄倒不觉得。”

  他声线清冷,如同浸在水中的寒冰,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。

  “莫非兄长怪责蓁蓁……不够用功。”

  她眨了眨眼,捏住书页的手指用力。

  白雨渐默然不语,只是将书拿过,给她细心讲解起来。

  有些东西他其实早就讲过,怕她还是不懂,不厌其烦,一遍一遍为她阐述其中关键。

  声线清冷却很是温淳,称得上是绝世良师了。

  蓁蓁偷偷打量他。

  灯光下男子正襟危坐,衣领掩得极严密,透出有些苍白的皮肤,整个人似乎在发着微光。

  若有似无的药香,钻入鼻尖。

  而那股脂粉香气,似乎只是她的错觉。

  她想起小的时候,她刚被他救回来,怕生得厉害,不肯自己一个人睡。

  白雨渐就会轻轻拍着她的背部,哄她入眠。

  那日复一日伴随她入睡的,就是这股带着苦涩的药香。

  令人安心的香气。

  她说,她对兄长只有敬重。

  可,年少而知慕艾。

  灯火噼啪一声,她连忙移开视线。

  在他那双桃花眼划来,与她对上之前。

  白雨渐何等敏锐,立刻看出她的心不在焉,修长的手指一顿,合上书卷。

  “今日你受累了。困了就先歇息吧。”

  蓁蓁想说,没有没有,她可精神了。

  可他已经起身,雪白衣袂拂过,她只好点了点头,连忙问,“兄长要去何处。”

  外面飞雪漫天,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。他这才回来一个时辰,又要去哪里?

  白雨渐只简单留下两个字,“出诊。”

  蓁蓁有些怔愣,出诊?

  他不是早就,不为任何人诊治了吗?

  白雨渐已经迈步离开,独留她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房间里。

  她一转头,看到了角落里躺着一把伞。

  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。

  初遇白雨渐时,他便撑着它。

  这把伞从她遇到他的时候就陪伴了他,想必对他意义非凡。

  她连忙抱起那把伞,顾不得许多,飞快地往雪地里走,乌发沾上了薄薄的雪粒子。

  有仆人见她一路飞奔,不住地朝她看,

  “蓁蓁小姐,这是给家主送伞去呢?”

  “是呀!”

  少女长发飘散,眼里似乎有星光洒落。

  刚刚在冰上跪过的膝盖传来隐隐的刺痛,却也无法阻止她的步伐。

  漫天的飞雪中,树上都结满了冰晶,地上有一道深浓的影子,连接着那道颀长的身影。

  他立在茫茫风雪之中,面前停着白府的马车,一双白皙的近乎透明的手冻得发红。

  似乎感知到了什么,蓦地转过脸来,与她目光相撞。

  是她摸不到的白雨渐。

  他的眼,比河面上的冰块还要晶莹剔透,其上是长而卷曲的睫毛盛住飞雪。

  她怔怔地看着他。

  他却忽地笑了,轻微的一个弧度。

  蓁蓁不敢上前。

  她怕一靠近他就碎了。

  可随着他开口:

  “你出来做什么?这样冷的天。”

  温和的嗓音洒落耳畔,他又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个兄长。

  蓁蓁并不追问他到底要去何处,只是将伞递到他面前,“兄长,你带上它吧。”

  他一怔。

  半晌,他才垂目接过,递给侍从。留下一句“快回去吧,”便撩起衣袍上了马车。

  目送着马车驶远,蓁蓁忽然感到害怕,害怕他走之后再也不回来了,只留下她一人。

  这个念头荒诞得很,他的家就在这里。

  他就算走得再远,又能走到哪里去呢?

  可她就是没来由地感到害怕。

 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,雪被照得晶莹剔透,就像他方才站在雪地里,静静地望着她。

  却像是望着一片虚空般的寂寞。

  蓁蓁回头,望见耸立的白府大门。

  她忽然也不想再回去了。

  兄长在镇子上经营了一家药铺。

  有时白雨渐出远门,便是去进一些比较稀有的药材。自从白雨渐不再给人看病后,倒是蓁蓁继承了他的衣钵,成了药铺里固定坐诊的郎中。

  “蓁蓁小姐来啦。”

  店里掌柜倒是热情,蓁蓁笑着颔首,也不多话,很快就做起了手上的活计。

  说是活计,也不过是给人看看小病小痛,开点药,收点药钱,倒也清闲得很。

  药铺打烊后,掌柜把一个荷包交到她手上,她才恍然想起,已经月底,到发工钱的日子了。

  荷包鼓鼓囊囊的,她真诚地冲着掌柜笑了笑,心情颇好地走出铺子。

  小秋跟在身后,亦是满脸高兴,正要跟小姐搭话,旁边忽地插进来一道声音:

  “我就说,到底不是正经的小姐。成日里抛头露脸的,家里人也不管管。”

  街头巷尾总有些碎嘴的,爱摆弄是非。

  小秋听得生怒,蓁蓁却道:“不必理会。”

  她整理了一下遮住头脸的幂篱,脚步不停。

  最近南星洲的风声很紧,她一个女子,不好在外滞留。

  “我倒听说,这白家的家主是打着那个主意呢。”

  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声响起:

  “他是打算着,将这娇小姐养到成年,好收进房中侍候呢,而且,他不是还有个表妹养在家中么?到时娇妻美妾,岂不快哉?这叫什么,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,享尽齐人之福!”

  立刻有人附和:

  “白家那小子看上去文文气气的,竟然是这么个人,啧啧啧,打的一手好算盘啊!”

  于是,小秋眼睁睁看着,刚才说不必理会的少女折身回去,笔直地立在那几人面前,“兄长是我敬重之人。”

  “诸位还请慎言。若是再让我听见这样侮辱的话,以后,请不要踏进药铺半步。”

  她态度客气,声儿却是冷的。

  临近年关,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,这有个小病小痛的谁说得准。而且这镇子上,就白家一家药铺。要想去别家抓药,还得多走几十里路。

  众人纷纷噤声。

  谁知道,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女娃娃,板起脸来还挺唬人的,不由得讪笑着散了。

  小秋拍手道:“小姐方才,还真有几分气势呢。像……像家主。”

  是吗,像他吗。

  蓁蓁由衷地感到高兴。

  隔着薄纱,也能感受到少女那明亮的眸光,她对小秋说:

  “其实他们怎么说我,我都无所谓。都说女儿家的名声重要,可我生来无父无母,又曾经在那样的地方长大,对我来说,真的没有那么重要。”

  在染上时疫之前,她在暗巷里生活,见过不知多少肮脏勾当。

  她年纪虽小,开智却极早,多少都有印象,深知人性善恶。

  也始终知道,自己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。

  那些人,也曾议论她的出身,说她是勾栏地方出来的,从小就没学好,根子是烂的。

  但是蓁蓁想要证明,她不是那样的。

  她会成为更好、更强的人,足够与兄长并肩而立,就算是做一辈子的兄妹也没什么。

 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,小秋也被感染了:

  “您与家主都是大好人,一定都会有好报的!对了,小姐,十天后就是你的生辰了。

  我们要不要去买点……”

  说起来他们家小姐真是节省,赚来的钱,全都装在一个小匣子里,每天都拿出来数一数。

  小秋想,应当是为自己买一些好看的首饰吧,她望向了不远处的首饰铺子。

  蓁蓁却错开目光,看向隔壁的金器店,“兄长的眼疾还未好全。我想买一样东西送给他。”

  她也是听何管家说的,兄长年幼时受过一场火事,从此落下眼疾,视物常有模糊。

  总想为兄长做点什么,如今努力攒钱,只为了买到那片薄薄的水晶,据说视物会更清晰,是皇族才能用到的宝物呢。

  只是,还差一点。

  她摸了摸荷包,叹气,而小秋则看着一旁笼屉上的包子狂咽口水。

  蓁蓁好笑,取出几枚铜板给她。

  “贪吃鬼。”

  “谢谢小姐,小姐真好!”

  看着小秋蹦跳的背影,蓁蓁无奈轻笑。微风吹起她覆面的白纱,清丽的小脸上有一抹笑意。

  不过很快,那丝笑意便凝固在了嘴角。

  一辆马车在街角飞驰而过,分明是白府的马车。车窗掀起,有人身影如雪洁白。

  白雨渐。

  他手中把玩着什么,侧颜冷清。

  蓁蓁蓦地想起他袖口的脂粉香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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