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 第四十六章(二更)_燃烧的扉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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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第四十六章(二更)

  「亲爱的叶钊:

  见字如面。

  听说信的开头要这么写。我到了新的地方,暂时不能用通讯工具,但他们都在,我一切都好。

  这儿的枫叶没有尽头地落,将什么都染成绯红色。路平坦得如同一张巨大的玩具地图,让人感到不真实。空气也干燥,风吹来的时候,我像被揉在一团磨砂纸里。我不喜欢这里。

  庞仔总是有好多奇思妙想,非让我们抬着乐器爬上长城。他说要完成作业,实验艺术是这样的吗?不过在长城上演奏的感觉还不错,没有人,我们自个儿听。嗬!你看,我学会了一点儿北京儿话儿。

 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,在LiveHouse兼职,鼓楼那家虹膜,前身是酒馆,我出生前就在了,现在还在,不知道你有没有来过。

  老板是个胖子,真的胖子,穿着印有大猩猩面孔的体恤时,就像个真的大猩猩。他人很随和,和我一见如故。

  (划掉了的一行字)还是讲好了,老板花名胡万饼,因自小喜欢打麻将。他们北京这些混地下的混地上的都有花名,我还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李山茶。总之,胡万饼和我(划掉)(划掉)父亲以前认识,对我很照顾。LiveHouse没有演出的时候,他给我们机会做免费演出。

  暂时就这样。期待你的回信。回信的时候记得写收信人是庞景汶,地址就是信封上的地址,那是他的宿舍。

  爱你的山茶

  二零零九年十月十五日」

  「亲爱的叶钊:

  收到我的信了吗?我怀疑邮政坏掉了。这么古老的通讯方式,真是不太适合我。但你不肯接我电话,总不能一直叨扰老秦,只好给你写信。

  没有电话好不方便,我在西单买了一部二手索尼,比起时兴的iPhone,我还是喜欢索尼。电话卡是季超用他的名字帮我办的(号码),期待你的来电。

  北方的冬天好冷,走在路上总像被装在一袋放了好久的干瘪的薯片里。不过,我有点儿喜欢这儿了。什刹海冰场你去过吗?我和庞仔常常去玩。我喜欢在冰面上看日落。

  我住在孙庄,这里很租金很便宜,住的大多是做音乐人,像是摇滚难民营。季超让我住他那儿,我才懒得给他收拾。他混得不错,在留学机构做西语老师,公司有食宿铺贴。新的键盘也是他给我买的,当然,赚了钱我会加上利息还给他。

  拖季超的福,我认识了一些朋友,有个拉大提琴的女孩对我们乐队很感兴趣,乐队里有大提琴也很好吧?过些天我们会去剧院看她演出,合适的话,我想让她加入我们。

  最后,预祝新年快乐,诸事顺遂。

  你永远的妹妹崽

  二零零九年一月十五日」

  (一张照片:夕阳下,长发齐肩的女孩坐在未名湖畔)

  「亲爱的叶钊:

  春夜的缠绵的雨,让我想起重庆,以及,更想念每分每秒都在想念的你。

  照片是在未名湖畔拍的,稍稍模仿了你过去的照片。北大的环境很舒适,早知道我就好好学习了。(开玩笑)我不喜欢念书的。

  顾襄,就是上次和你说过的拉大提琴的女孩,她被维也纳音乐学院录取了。她会好多乐器,我怀疑有弦的她都会一点儿。我很喜欢她。

  我们在后海的酒吧玩,遇到了乌克兰青年,都调侃说气氛很苏维埃,还有人喊我“毛妹”……也懒得强调我不是俄罗斯人,爱怎样怎样。

  我还遇到了梦旅人乐队,周莉和我讲了一些关于你以前在北京的事。说你们打惹事的外国佬,追着他们好几条街。还说你喜欢赛摩。喝醉了听见音乐会跳舞。(笑)我没法想象。

  还有,你的电话变成空号了,告诉我你的新号码好吗?

  你的卡蜜莉亚

  二零一零年四月十五日」

  (一张没有封面的光碟)

  「亲爱的叶钊:

  夏天总是美好的,是氤氲里的雾气,泡泡糖般的DreamPop。

  这是我们这段时间做的一些新歌,单独为你刻的光盘,只此一份,一定要听。我将《一页》重新编曲了,加入了口风琴。

  近来有别的酒吧邀请我们演出,一周大约一两场,能赚两百,分下来一个人就是五十。忘了说,顾襄没有去奥地利,她负责吉他或大提琴,还有和声。她也很会唱,嗓音甜蜜。说不定波落落卡以后会有两位主唱。

  我们偶尔会去顾襄家里吃饭,她家在长安街,有小小花园,她母亲说等茶花开放的时候,邀我去看。原来山茶惧阴喜阳,倒是和我很像。

  说些别的。庞仔喜欢上了vintage,尤其是六七十年代的嬉皮士风格。北京好多漂亮的vintage店,我也爱逛。

  我买了新的吉他,还是Gibson的古典吉他,喜欢他的音色。

  还学了点儿俄语,季超的朋友教我的。我记不太清你跟我说的俄语了,你当时说的不是再见对不对?

  也看了一些小说,找到了我钟爱的作家,明白为什么不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了。就像你喜欢Oasis不喜欢blur一样,这位作家偏爱托尔斯泰,讽刺过陀老。要不要猜一猜?

  камелия

  二零一零年七月十五日」

  (一张照片:昏黄灯光映照,女孩握着麦克风,乌黑长发因偏头而垂在一侧,厚重的刘海遮住她眉毛,烟熏妆将灰蓝得眸衬得更迷人,涂了乌梅色的嘴唇张开,似在动情歌唱。

  一张照片:贴满黑胶唱片模型的墙壁前,四位年轻人并肩站在一起,中间那位长发的女孩,下巴微扬,双手抱臂,穿着oversize黑西装外套,胸骨中央垂下银色吊坠,如时装杂志里SaintLaurent的内页广告。)

  「亲爱的叶钊:

  这段时间一直没给你写信,波落落卡接到的演出越来越多,零碎的事情也很多。我们准备停止活动一段时间,筹备第一张专辑。

  独立乐队什么都得自己完成。庞景汶负责视觉设计,顾襄充当我们的造型师,季超是ATM(他自己说的),我呢……除了写歌,好像什么都不用做。

  照片上是胡万饼拍的,烟熏妆和我很搭吧?出自顾襄的手笔。

  我们去她家看了茶花,还吃了她妈妈做的茶花糕。第一次听说有茶花糕,晶莹的,淡褐色,像一块凝脂。不过我不喜欢它的口感。你养的茶花怎么样了?

  前两天有人说想和我们谈签约的事情,是个很小的厂牌,庞仔说那个人看起来像卖保险的。我觉得好玩,打算见见。

  迟来的新年快乐,望你平安如意。

  附上一首小诗:

  《半截的诗》海子

  你是我的,半截的诗,

  半截用心爱着,

  半截用肉-体埋着,

  你是我的,半截的诗,

  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。

  想你念你的山茶

  二零一一年二月十五日」

  (一张专辑,封面是铅灰的卷起的海浪,拆分设计的字体写着“Pororoca”;附有金色油性笔签名:李山茶)

  「亲爱的叶钊:

  祝你生日快乐。

  我们的专辑终于完了,收录了十首歌,用了乐队名作标题。没什么经费,两支MV在北京、大连拍摄的,掌镜的是庞仔的同学。

  这是我签名的第一张专辑,一定要给你。第二张我寄给了老秦,他给我回了电话,扯了好大一堆,让我们巡演一定要去果壳。他愈发像商人了。

  听说你跳槽去销售车床了,良心发现了吧?看来我的保险看来是没得退了。对了,上次说的那位像卖保险的人,我们没有谈好,还是决定以独立乐队的形式活动。

  其他的好像没有可以说的。

  (划掉一段)

  叶钊,我不开心。

  你来看我好不好?

  李山茶

  二零一一年八月二十五日」

  信件整齐叠在书桌上,旁边置有几个相框,每一张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女孩。像是见证她成长一般,在火锅店拍的宝丽来相片、乌镇拍的数码打印的相片,以及寄来的那几张,一一排列过去。

  房门推开,拉线灯亮起。

  叶钊将手里的外套挂在门后,扬起下巴,单手扯松领结,仍觉得不舒适,索性解下领带,扔到床上去。

  视线不经意瞥向放在电脑键盘旁的专辑,没有片刻停留,他转身去了客厅。

  叶福龙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剧,在过于大声的音量下,压根没听见别的声音。

  叶钊直接按下电视机下方的电源开关,淡漠道:“洗澡。”

  “哎呀,不洗……”

  “洗澡!”

  叶福龙“噢”了两声,杵着拐杖站起来,颤颤巍巍地往浴室走。

  叶钊见他有趔趄之势,上去扶了一把。

  叶福龙咽下唾沫,小声说:“谢谢啊。”

  得意了半辈子,没想过老来还要同儿子道谢,他心头不顺畅。

  进入浴室,叶钊摆好折叠的坐便椅,搀扶叶福龙坐下,蹲下来为他脱去衣物。

  叶钊照顾腿脚不便的父亲多年,做这些相当娴熟,连水温也不用问,自然会调到最合适的温度。

  水汽弥漫,泡沫顺着水泥地板流向出水口。

  叶钊看着叶福龙腿上的老人斑有些出神,忽听见咳嗽声,连忙将花洒转向自己这方,又抬手关掉水龙头。

  叶福龙捂着胸口,朝他摆手,“我没事。”

  叶钊轻拍他的背,蹙眉说:“怎么老是咳嗽?去医院检查。”

  叶福龙喘了口气,说:“我不去,就是干咳,过两天就好了。”

  “万一有问题?有病就得治,拖不得。”

  “你不管!”

  叶钊无言,隐忍什么似地揉了揉眉心,起身取来毛巾。

  随着叶钊擦拭的动作,叶福龙将手掌搭在了他肩头上,隔着轻薄的衬衫衣料,感受到了结实的肌肉。

  “儿子……”

  叶钊闻声,不自然地停顿片刻,握住叶福龙的手,为他擦拭前臂。

  叶福龙幽幽叹气,“爸做了好多错事,最不该说你看那些书没用,不该反对你写小说。”

  叶钊喉咙动了动,又听见他接着说:“你伯伯书读得多,那个年代上北京去是多光宗耀祖的事啊,最后死了。我一直就觉得书是害人的,不好。没有什么比赚钱好。我呢……没想到栽了跟头,连累你一起受罪。”

  叶钊退了一步,平静地看着他,“你到底要说什么?”

  浴室暖灯晃眼得很,叶福龙看眼前的人看不太清明,只是说:“这么多年了,就想跟你讲声对不起。儿子,对不起。”

  叶钊下颌线紧绷,沉声说:“睡你的觉吧。”

  看着叶福龙躺下,叶钊合上房门,在客厅食完一支烟。半晌后,他揣上手机,走向玄关。

  果壳空间气氛躁动,舞台上的人连珠炮弹似地吐出说唱歌词,人们高举手臂打着节拍。

  门外的休息区,小尺寸圆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,秦山看着电脑屏幕,手指放在光标上,不时移动。察觉到有人靠近,他抬眸去看,笑笑说:“稀客啊。”

  叶钊点了点下巴,在他左侧的椅子上落座,“喝一杯?”

  “待会儿。”秦山递给了支烟过去,“最近没声儿啊,出差去了?”

  叶钊点燃烟,浅浅吸了一口,“老头身体不好,为了照顾他,应酬能推都推了,哪得空出来。”

  “严重吗?”

  “不晓得,他不肯去医院检查。”

  秦山瞥了眼电脑屏幕,状似不经意地开口,“收到专辑了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我跟你说,新生代乐队我还没看见这么好的,不出三年,他们肯定很牛逼。”

  叶钊像听见不太好笑的笑话一般,浅浅呵笑一声。

  秦山打量他一番,诧异道:“你没听啊?来来,我放给你听。”不由分说地将耳塞递给他。

  叶钊抿了抿唇,戴上耳机。

  有着蓝调布鲁斯风格的奇妙旋律悠悠传来,还有轻盈又慵懒的女声。

  是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。

  “怎么样?”秦山眉梢微扬,将椅子朝他挪近,连带着把笔记本电脑也转了过去。

  亮着冷色调光线的电脑屏幕页面里,是一个关于波落落卡的兴趣小组,名作“南非冲浪俱乐部”。

  下面依次罗列着帖子:

  “怎么都在要超哥的号码,有人知道贝斯手的号码吗?”

  “这个组比隔壁组氛围好多了,又不是偶像,山茶凭什么要给FanService?”

  “‘PororocaClub’组有病吧?山茶向来不合影不签名,要不到就骂高冷……”

  “终于看了现场!现在好兴奋!我爱超哥!!”

  “今天没去虹膜的太亏了!山茶扔了外套!手臂的纹身太好看了吧,想纹同款,有推荐的北京的纹身师吗?”

  “没人讨论襄姐?大提琴太好听啦!”

  “服了,山茶前天跳水摔破头,缝了三针,今天照旧演出?”

  ……

  指尖烟雾缭绕升起,叶钊从屏幕上收回视线,“这是什么?”

  “我管理的小组。”秦山指着屏幕一角说,“组员有千把人了,还有好多等待审核。”

  “你倒是有闲心。”

  “我这……不是关心妹妹嘛,好歹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。再说……”秦山瞧了眼他的神色,“哎呀,你就给她打个电话,问候两句,又不是什么大事儿。”

  “你给她说,让她不要写信了。”

  “我说了,说了好几回,管用吗?真不晓得你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,这么久了还念念不忘。”

  叶钊掸了掸烟灰,沉默不语。

  来信的每句话,甚至连标点,他通通记得。信里报喜不报忧,向来讨厌传统的人,却遵照起传统来。

  拼命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汹涌来袭。

  如同阅读连载小说,通过信的内容和网络消息,他拼凑出她的人生轨迹。

  可是,可还是不够。他好想亲眼见证这些改变,在她欢欣时分一同分享,在她难过时分给予陪伴。

  然而,他自己都还在漩涡里徘徊,如何给予她分毫安慰。

  三年,或者五年,会忘了他吗?

  或许忘了更好。

  耀眼的星只会愈来愈璀璨。

  心底犹如恶魔纠缠的声音,一遍遍地问:你确定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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