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九章_燃烧的扉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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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

  第六十九章

  提问全然出乎李琊预料,她先是“啊?”了一声,瞌睡方醒一般,重重点头,“噢,泼水?”

  “噢?”叶钊轻轻一笑,很有些冷然。

  “告诉你又怎么,好把人揍一顿?还好你昨天没去。”

  “……最后怎么处理的?”

  李琊以吞咽掩饰不自然地神态,三明治的末屑撒在了手边,“处理什么?不管最好,又不是我一个人遇到过。”

  叶钊十指收拢又松开,他说:“你答应我的,有什么都要讲出来。”

  见她不语,他压低嗓音念了一声“山茶。”

  他念这个词的时候,舌头卷起,微抵上颚,尾音轻轻,总像是念什么短促的神秘的咒语。

  眼下这咒语却失效,她咬了一口三明治,说:“再说吧。待会儿还要去录音棚。”

  深夜,李琊从录音棚回来,第一句话就是:“饿了。”

  叶钊为她煮了碗蛋炒面,拣了两支玻璃杯,摆上一瓶混合式金酒。

  李琊饥肠辘辘,吃得不甚斯文,囫囵地喝了口汤底,出声说:“从哪儿开始说?……我们最近有点问题,我是说波落落卡,每个人都不对劲儿。录了一晚上,大半时间都在吵架,还是头一次。”

  叶钊“嗯”了一声以示回应,“慢慢吃,慢慢说。”

  “春节他们都要回去,就说借前一定要搞定新专辑的录音……可能是我的原因,我最近有点儿不在状态。我很开心,但是……”

  “你不开心。”

  “叶钊,我有点儿累了,春节一定要好好躺几天。”

  “不想回去吗?”

  “你不用想什么方法了,好不容易过上正常的生活,不是说你之前不正常……总之不要再卷进这些事情了。”

  叶钊微微皱眉,吸了一口烟才说:“你知道了?”

  李琊哑然一笑,“猜都猜得出。赵弘武有个儿子,杀赵弘武的人如果没有别人帮助,是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的。怪不得唐季飞不肯让我回去,他现在都是用的假名,乐队只要去北方以外的城市,从来不跟我们一起。别看他过得潇洒,其实就只能躲着。和兴干的那些事情,我以为怎么也算不到我头上……我现在是什么?生我的人是毒犯是妓-女,养我的人更是……”

  “山茶,你是你。”

  “道理谁不明白?我很想不在意,就说那些谣言,从小我就被别人讨厌,现在也一样。全部都不想在乎,但始终是没办法不在乎的,顶多选择不去听不去看。你看季超、顾襄,甚至庞仔,他们一看就是清楚自己很特别的人,小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特别,最后发现我他妈就是异类。但没有这些,我或许不会玩摇滚,所以要重新选择一次,我会很犹豫。想抛弃过去的,也想拥有现在的,我很贪心、很矛盾,可能……除了你,我真的只有你了。”

  李琊顿了顿,尤其郑重地说:“所以请你不要参与这些危险的事,如果你有什么,我没办法承受的。”

  沉默良久,叶钊应了“好”,张开双臂,“抱一个。”

  或许讲“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”这类的话显得过于幼稚,讲“人在爱情里首先学会的是孤独”更是刻奇(kitsch),小情小爱不够宏大,风花雪月不够深刻,可倘若为“渺小而肤浅”着迷,那么你定然懂得爱情是无解题。男男女女在其中扮演连体婴,也在扮演的过程里重复着分体手术。

  现在观察到的这对新生的连体婴没有好运住进无菌温室,他们面对的情况复杂些许,远超出谁丢垃圾谁洗碗的琐碎日常、以为对方懂得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可以彻底懂得的幻灭、热情消退后的厌倦。

  李琊不是习惯逃避的人,她满不在乎、横冲直撞,要与自己,与过去,与充满未知的以后的较劲。她潇潇洒洒,又最是拧巴。这样的人若打定主意摘月亮,谁也拦不下。不能怪罪她,也不能怪罪她的生活,能指责谁?她找不到出口,情绪垃圾越累越高,已很难在塔尖保持平衡,似乎摸不到月亮就要跌落了。

  叶钊——他们小小世界里的天才、不需要英雄主义叙事的英雄,早准备好千百万项解题方式,在这瞬间,他将化身尼罗河,轻柔地接住坠落的灵魂上同他分得很开的另一半连体婴。

  不需要她再做冷眼姿态,不需要她一往无前,他倒映月亮给她。

  除夕夜,叶钊邀请唐季飞过来吃饭,李琊对他们迅速发展出的“友情”很难理解,可也乐见其成。

  饭桌上摆了五副碗筷,李琊瞧见了说:“找得到吗?”

  唐季飞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,“心意要到。”

  李琊敷衍地点头,不等其他二人坐下,自顾自落座,拾起筷子夹子。想起若李铃兰在,定然会说“没规矩”,她忽又一顿,默不作声地放下了筷子。

  吃完饭后,他们留了那两副碗筷在桌上,一齐去客厅打扑克。

  电视里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很是热闹,似乎这个小家也热闹起来。倒计时数到尾,一声声“新年快乐”响起。

  李琊甩出炸弹牌组,“新年快乐!给钱给钱!”

   网址:男人们相视而笑,正要拿钱给她,却见她笑眯眯地挥手,“算啦,当我给你们的红包。”

  唐季飞从裤兜里摸出一封红包,拍到她手掌里,“哥哥祝你开开心心,万事顺意。”

  李琊握住红包,停顿一瞬,粲然地笑道:“谢谢。”

  唐季飞轻拍沙发坐垫,起身说:“我回去了。”

  叶钊跟着站起来准备送客人,李琊拉住他的胳膊,摊开手心,“你呢,不表示表示?”

  叶钊点了点她的额头,“去洗碗,待会儿给你。”

  李琊皱了皱鼻子,朝唐季飞作了“再见”,朝厨房走去。

  男人们终于得到单独说话的机会,叶钊将人送至门口,低声说:“初五我回去一趟。”

  唐季飞沉默半晌,说:“用不着太急,夜路走多了不怕他不闯鬼。”

  “山茶等不了,她听说赵弘武有个儿子差点崩溃,不再提回去的事情。你看她快乐得不了,其实担惊受怕得很。蒋柯的事我还没告诉她,不知道是傅川还是谁给她说人已经死了,你最好盯着这些人,别让他们查到。”

  “行。”

  叶钊关了门,立刻敛下严肃的表情,换上轻佻的笑来到厨房。

  盥洗池里还堆着许多餐具,李琊听见脚步声,回头说:“你做饭能不能别用这么多锅啊碗的,好难洗。”

  叶钊走近了,捏她的脸颊,“我帮你。”

  李琊欢欢喜喜摘掉塑胶手套,摸出烟来点燃。锁骨下方的土星左右轻晃,她吸了一口烟,说:“这几天要怎么过?”

  叶钊一边洗碗一边说:“不是说要好好休息?在家里过。”

  “腻得慌!”

  “初五我要去重庆,原来公司的部门经理儿子结婚。”

  “真的?”李琊打量他片刻,见不似说谎,又问,“去几天?”

  “两天。”

  叶钊所说的当然是借口。“赵弘武的儿子”——江旭,就像定时-炸弹,更是他心里的定时-炸弹。此前过得不太如意,他也从未想过害人,去设计一个人、给人下圈套,但他现在必须这么做了。他知道她不要他蹚浑水,知道她要他干干净净,可他更希望能够给她一点儿庇护,不仅是保证她的安全,更是斩断她与一切“荒唐事”的联系。

  现在江旭困于重庆,没能耐追来北京,但难保以后不会。毕竟遭遇绑架、丧父,这般恨意都不是三五年就能消解的,加之上一辈的恩恩怨怨,不难理解唐季飞为什么后怕到连临近城市都不愿去。

  叶钊在秦山那一通电话后思考了许多,非法的事情没有渠道去做,合法的事情可以充当鱼饵的,思来想去也只有“钱”。俗得不能再俗的俗语云“有钱能使鬼推磨”,只是不知道这鬼需要什么磨。

  叶钊托秦山找到一位姓安的投资顾问——他为大集团的老板做投资理财,是当地工商联的熟面孔,履历漂亮,左右逢源,唯一的缺点是贪财,恰好也是优点,让人有可乘之机。

  安顾问拿钱办事,通过工商联领导“无意”接触到一家小规模商会,再“不经意”接触到商会会长。可这江旭也精明,酒桌上滔滔不绝,一会儿说互联网有前景,一会儿又说艺术市场还有机会。

  安顾问摸不准他偏好,聊起国际经济形势。江旭乐呵呵地说:“你就说是不是有人想找我……”安顾问心下一惊,又听他接着说:“我别的没有,花钱的眼光倒很准,让你们老板直接来和我谈。”

  几天后,唐季飞去利物浦参加婚礼,叶钊也回重庆参加“婚礼”。

  叶钊走出机场闸口,还在适应周围的方言词汇,就听见一声呼喊,“大钊!”

  秦山大步走来,笑着说:“唷,时髦啊。”

  叶钊瞧了眼自己这身穿着,高领毛衣外搭设计式西服外套,牛仔裤管口扎在及脚踝的深棕牛皮靴里,确是青年们时兴的打扮。他笑笑,“山茶搭配的。”

  “这恋爱谈得好,直接年轻十岁。”

  一路打趣着坐进银色别克,秦山启动车,进入正题道:“我还是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了。”

  叶钊不答,只说:“走一步看一步。”

  秦山叹气,“你啊,劳碌命。”

  叶钊顿了顿说:“老秦,谢谢。”

  秦山看了他一眼,摇头道:“别说这些。”

  叶钊与李琊约定两天,时间并不宽裕,中午见了安顾问,下午去南山扫墓,晚上就要参加饭局。

  和兴大酒楼变作万江大饭店,过去家和万事兴,现在却都依仗江旭——约莫是这意思。叶钊看了亮红的灯牌,不知该发笑还是该叹息。

  他也换了一身行头,挺括的靛蓝色西服,搭配红条纹宽领带,皮鞋擦得锃亮,戴劳力士腕表,拎LV长款男士皮包,乡镇企业家形象学得惟妙惟肖。

  叶钊与安顾问在包厢里坐了一刻钟,侍者推开门。

  来人朗声道:“路上耽误了一会儿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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